慧聪消防网讯截至12月2日,玉溪市江川县的所有烟花爆竹生产企业已经停工一周了。
11月24日晚上8点30分左右,江川县“王牌烟花火炮厂”发生了一起爆炸事故。该厂装药车间的2名工人在事故中当场遇难,4名工人不同程度被炸伤、烧伤。次日深夜,江川县召开了全县烟花爆竹企业负责人参加的紧急会议,会议决定:立即对江川全县的烟花爆竹企业实施全线停产整顿的措施。
讽刺的是,就在发生爆炸事故的前一天,云南省、玉溪市的有关领导曾在江川指导、调研过烟花爆竹企业的相关安全工作。在此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江川县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也曾对全县的烟花爆竹行业进行监管、检查,从未间断。据介绍,今年以来,当地已经对“王牌烟花火炮厂”进行了18次检查,但最终还是在年底出了事。
这是为什么?
31岁的毕应斌在“11·24”爆炸事故中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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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惨了!人一下子就炸没了”
12月1日,中午。玉溪市人民医院烧伤科。
31岁的伤者毕应斌因臀部大面积烧伤,迫不得已地趴在床上,轻声呻吟着。他的臀部呈暗红色,望去令人揪心。他的妻子在一旁手持消毒棉签,小心翼翼地涂抹着丈夫的伤处。旁边的病床上躺着他的工友蒋洪祝,蒋因头部、双手大面积烧伤,被缠上了厚厚的绷带。右胸处因受爆炸飞起物撞击,胸腔受创,入院至今,胸口上一直插着一根引导管。陪伴蒋的亲友小声埋怨着他,认为他“不该干这么危险的工作”。
65岁的工人龚正清背部大面积被烧伤,侧躺在病床上。他的面部被涂满了药物,几乎看不清楚原本的相貌,只剩一双浑浊的眼睛努力睁着,盯着自己被架在半空、缠满纱布的手臂。老人的手指露在外面,布满老茧,脏兮兮的。
发生爆炸事故的厂房一半被炸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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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变了,病床上的老人一直颤声喊着“冷”,一旁服侍的儿子眼含泪水,默默地脱下身上的衣服,给老父亲小心盖上。之后,儿子木然地伫立在一边,轻轻地触摸着父亲的手指,忽然间背过身去。
受伤的3个人似乎都不愿再回忆事发当时的情景了,只是一味地诉说:“太惨了!人一下子就炸没了。”
出事的“王牌烟花火炮厂”派了专人在医院,照顾几位受伤的工人。被安排照看伤者的人叫王金龙,出事后,他几乎整天都守在病房里,跑前跑后地忙碌。但是,王金龙不知道,自己所在的工厂已经被勒令停工整顿;更不知道,全县18家烟花爆竹企业也因此而全线停产整顿。
万幸的是,自送医治疗至今,3人的伤情已经逐渐稳定,只有伤情较为严重的工人唐金福被转院至昆明,正在接受进一步治疗。
“11·24”爆炸后,江川的十余家烟花爆竹厂全部停产整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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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产令下,厂区一片萧瑟
12月1日下午,江川县城下起了小雨,刮着瑟瑟寒风。
在出事的“王牌烟花火炮厂”,厂门口竖着一块“停车接受登记”的牌子。看守工厂大门的,是个老人。他拿出本子,仔细登记着来访车辆的信息,写完后一挥手,示意通行。
距厂区大门不远处,一间装修讲究的平房建在一片开阔地上,门前一块牌子上标明,这里就是王牌烟花火炮厂的办公室所在地。办公室门前悬挂着安全责任告示牌,写明了该厂的负责人——“王家任,江川王牌烟花火炮厂厂长”。
推门进入,办公室内,数名工作人员正围坐在电暖气旁取暖。有人正在吸水烟筒,呼噜作响。从众人的面部表情上能察觉,他们的心情都不好,即便围坐在一起,但彼此之间都不怎么交谈。
得知我们的来意后,众人半晌无语。一名工作人员说,事发第二天,王牌烟花火炮厂就被上面勒令停产,所有工人也全部闲了下来。至于厂长,“厂长出去了。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还能坐得住吗?”
不知道厂长王家任当时是什么想法,即便我们已在电话中与他进行了数次沟通,他都拒绝了采访,理由是“正在处理事故善后”。
年底了,烟花爆竹厂的工人们因为停产,都很担心自己的工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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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办公室,寒风中,路过的两名工人正在慢条斯理地踱步。无人生产的厂区显得空旷、冷寂。这个 占地数百亩、可容纳数百名工人同时操作的厂区,早已人去屋空。距事故发生已经一周时间了,可厂里并没有复工的迹象,工人们无事可干,只能成天呆在厂里的简陋宿舍内,靠看电视、打扑克来打发时间。他们没人知道什么时候开工,只知道厂里的领导曾专门叮嘱他们:“先不要走,事情总会有转机,或许不久后就能正常开工了。”
顺着工人所指的方向,车行几分钟后,就来到了发生烟花爆炸的厂房,这里,一片支离破碎的景象。车间屋顶的石棉瓦遭遇巨大的爆炸冲击力后,被全部掀翻,摔碎在地上,大量等待装药的爆竹外壳暴露在外,淋了雨之后,爆竹外壳变形、扭曲,如同垃圾一样堆在一起。更让人触目惊心的是,钢铁结构的装药机器竟然如同麻花一样,歪歪扭扭地缠绕着。
事发至今,尽管当地政府成立的事故联合调查组尚没有对事故原因做出详细的调查报告,但有一点当地安监部门已经明确:生产厂家涉嫌超员、超量等违规操作。根据规定操作要求,装药车间原本只能安排4人进行操作;但事故所造成的伤亡者有6人——“超员”的事实很明显。
赚钱机会溜走了,厂长们急坏了
当地烟花销售点除了销售本地产品,也卖来自湖南等地的产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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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春节临近,正是烟花爆竹生产的黄金时间。以往到了每年的这个时候,江川各个烟花爆竹生产厂家都开足马力、全力赶工。然而今年的此时,却由于这起严重事故的发生,导致江川烟花爆竹企业全部停产。
与“王牌烟花火炮厂”相隔不远的,是一家名为“三街金甲烟花火炮厂”的工厂。紧靠路边的厂区办公室外,几名工人正闲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办公室内,几名工作人员开着电视,却一直没有将目光聚集在荧屏上,相反,他们各自斜靠在椅子上,打着盹儿。
就在这时,工人陈晓丽走了进来,大声嚷嚷“咋个还不开工”。叫嚷声惊醒了几名工作人员,他们一下子站了起来,不停地向她解释。之后,陈晓丽气哼哼地坐在了椅子上,嘴里依旧嘟囔着:“我没上过学,我不懂你们说的,但是工厂老不开工,我怎么养家、怎么养活小孩?”工作人员也只能无奈地讪笑着。
“仓库的存货基本上快空了!如果还不能及时开工,我怕这个年都不好过。”面对仓库存货即将告罄的窘境,三街金甲烟花火炮厂的负责人说,他为生产的事急得上了火,满嘴水泡。
“政府让我们停工,我们就停了。
下一步……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在江川“星兴烟花火炮厂”的办公室内,一名女工作人员独自呆坐着。这家工厂年轻的厂长张春宝则是眉头紧皱。他犯愁的,正是现在的“停产”局面。在产品生产、销售的黄金时间里不得不停产,在张春宝看来,由此带来的损失实在太大。
与张春宝有同样苦恼的厂长,还有很多。在江川“文星阁烟花火炮厂”,负责人表示,以往这时正是各厂家出货量最大的时候,但现在因为生产暂停,大量订单无法予以准时兑现。到现在,全行业停产整顿已经持续了一周左右,是否还将持续更长的时间?所有厂长心里都没谱。
江川“大庄寿翁花炮厂”的厂长史绍发则显得焦躁不安。他前后借贷了上百万元资金,投入企业经营,原本指望今年赚上一笔,及时还上部分贷款。而今,看着丝毫没有复工迹象的工厂,史绍发说,他对“赚钱”已经不抱任何指望。
究竟要停产多久呢?几乎所有的烟花爆竹厂厂长都清楚都记得,就在今年7月10日,江川路居高龙潭烟花火炮厂的第4幢装药房也曾发生爆炸事故,造成1人死亡,1人失踪。此后,在长达40多天的时间里,江川全县的烟花爆竹企业都停止生产,进行整顿。
“4-4-4-4-2”结构背后的隐忧
“王牌烟花火炮厂为什么会出事?为什么我们一年跑了18次,还是要出事?”江川县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危化股副股长黄志明坦言,作为高危行业,烟花爆竹企业原本就应该是一些具有相当素质的人才进入,但现实情况却是,江川当地目前从事烟花爆竹制作的,大多数人是文盲、半文盲。
在日常安全检查中,黄志明就多次发现,在江川当地的烟花爆竹企业里做工的,除了存在大量文化水平较低的人员外,甚至还有老人。“有的人老到连牙齿都快掉光了,都还在厂里做工。你想想,他们的安全意识从哪儿来?”
大量不合格务工人员的进入,导致烟花爆竹生产企业的安全隐患无法有效杜绝。黄志明的说法也得到了不少企业负责人的证实。然而,一个掺杂着经济和管理问题的“怪圈”确实存在。
有企业负责人表示,在江川当地政府严格的管制之下,整个烟花爆竹产业已难见较大收益,这在一定程度上会产生“限制作用”——一方面是从业者收入低,另一方面还要承担高危行业的不安全因素,这导致了一些具有较高文化素质的人不愿进入这个行业。
现实的问题,对江川县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副局长赵雄伟来说,早已心知肚明。然而在赵雄伟看来,想在短时间内彻底改变这个现状,是很难的。
据赵雄伟介绍,在江川,职业学校的学生甚至大中专毕业生都不愿进入这个行业。“就是因为这个行业风险太大。他们哪怕干其他的事,每月只赚几百块钱,都不愿去挣烟花火炮厂的上千元工资。”
高素质人才的极度缺乏,导致江川当地烟花爆竹产品的研发能力严重不足。
黄志明知道,国内烟花爆竹产业的“领头羊”企业,在湖南浏阳。那里的烟花爆竹企业设有专门的产品技术研发机构,不断研制新的烟花爆竹产品,呈现着“推陈出新”的良性发展状态。反观江川的烟花爆竹企业,长久以来却一直保持着一种“小打小闹”的状况。“都是使用别人淘汰的技术继续生产。”
这个问题,通过江川烟花爆竹商会会长杨建明的说法,也许更形象一些。杨建明称,当地的烟花爆竹企业为“4-4-4-4-2”结构。“这是什么意思呢?江川18家烟花爆竹企业的负责人中,有4个年纪在60岁以上的,他们是随波逐流;有4个不识字的,他们是胡思乱想;有4个小学生(指小学文化水平),小富即安;有4个初中生与2个高中生,心有余而力不足。”
“每次都是立即整改,还是会出事”
12月2日下午,江川县18家烟花爆竹生产企业的负责人齐聚该县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会议室,集体商议本行业下一步的发展思路。会议一开始,气氛就十分热烈,厂长们围绕着“下一步成立一个大的集团公司”的想法,热烈讨论着。
谈起王牌烟花火炮厂11月24日发生的爆炸事故,县安监局副局长赵雄伟连称“无奈”。他说,当地政府一直以来,都对烟花爆竹这个“高危行业”高度重视,经常去企业检查、指导安全生产工作,“基本上占了我们日常工作量的60%-80%”。而对于王牌烟花火炮厂的日常安全生产检查,今年以来(截至事发当日),已经检查了18次,也要求整改了18次。“每次都能发现安全隐患,每次都是立即整改,谁知道它还是会出事……”
谈及这次事故,赵雄伟有些尴尬。他解释说,安监部门面对的是一直与火药等危险物品打交道的烟花爆竹企业,谁都无法保证一次事故都不出。
据介绍,为了尽量避免全县的烟花爆竹企业出事故,江川县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内部还专门成立了“江川烟花爆竹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办公室”,办公室有5名工作人员,几乎天天都要下工厂,实地进行安全隐患排查工作。
但是,一提起江川烟花爆竹行业,江川县安监局危化股副股长黄志明就觉得头痛。自从负责起“江川烟花爆竹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办公室”的日常工作后,黄志明的日常工作就是天天与烟花爆竹企业打交道。一般情况下,除了安排1-2名工作人员值班,他每天都要带人下厂,进行日常安全检查。
“晚上睡觉不能关手机,一听见电话响我就担心,就怕那些厂子出事。”黄志明连声抱怨,“心脏都受不了了。”
对于一些企业负责人所说的“烟花爆竹企业并非当地纳税大户,导致政府部门只重安全,不管企业自身效益”的说法,黄志明表示,他比较理解这种说法。
黄志明介绍,江川烟花爆竹产业对当地政府的财政税收贡献的确不大,全部18家烟花爆竹企业的年缴税额,甚至比不上两三家经营良好的中小型饭店。但是,由于这个产业的产业链很长,带动了很多相关产业的就业问题,其所带来的社会效益仍然无可比拟。也正因为如此,当地政府已经成立了由政府牵头组成的烟花爆竹行业调研小组,并在近期多次召集全县18家烟花爆竹企业集体开会,共同研究讨论江川烟花爆竹产业的下一步可持续发展之路。
企业逐利,政府求稳,矛盾如何调和?
针对安全问题,江川县的处理机制是:一旦出现死亡1人的安全责任事故,全行业就将面临停产整顿。对此,众企业负责人虽颇有微词,却也表示“可以理解”。毕竟人命关天,作为管理着数百名工人的烟花爆竹企业负责人,他们不可能不担心安全事故。企业主们一直试图证明,自己并非只要效益,不顾安全。
“我以前一根白头发都没有,自从开了这个厂子以后,现在你看看,白了多少了?”江川杨家咀“忠武烟花爆竹厂”厂长李忠武指着自己的脑袋说,开了烟花爆竹厂之后,经常夜不能寐,“就害怕厂子里出事。一旦出事,我一辈子的积蓄就全赔进去了。”
黄志明表示,企业负责人的确害怕安全事故,因为一旦出事,除了面临巨额的赔偿之外,还要面临政府部门的处罚。根据黄志明的长期了解,江川烟花爆竹企业各负责人的年收益约在100万元左右。但各企业的负责人说,他们的年收益只有30万元-50万元左右。想赚钱,“不出事”是重要的前提。
然而,事实并不乐观。在江川当地,很多的烟花爆竹企业负责人私下都曾表示:从事这个行业,出事是必然的,不出事是偶然的。这种看法是否会导致部分企业出现“轻视生产安全”的趋势呢?
仅从这几年发生在江川烟花爆竹企业的较大安全责任事故来看,绝大多数事故都属于违章、违规操作。
在烟花爆竹生产这个问题上,政府和企业各怀心事。一边要求安全为大,一边则是效益优先。在赵雄伟看来,由于政企双方都有各自侧重的考虑因素,最终导致政府安监部门在严格执行安全检查措施时,或多或少会引起企业经营者的不满。
在江川烟花爆竹行业者圈子里,还有着一种说法:“如果政府在注重生产安全的基础上,能进一步给企业留足充分的发展空间与经营自主权,那么,江川整个烟花爆竹产业的年产值将从现在的1亿元左右,猛增至约3亿元。”
这种说法是否属实,我们不得而知。只是我们不愿再次看到,那些以生命作为代价而换来的所谓“经济效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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